夫妇(小小说) (2006-01-21 23:52:01)

他弱智。独独喜欢黑白格子,黑白格子的汗衫,黑白格子的家具和墙壁。黑白格子的一切让他有安全感。她聋哑,睁着一双浑浊的眼在黑白格子间晃悠,与他相伴,还喜欢穿非常红艳的衣裳,火一样地,映着她常常苍白又妆容惨淡的脸,鬼一般。他却很乖,独见了她才能安心,孩子一样任性和依赖,听她的话——她的用手语说出的话。他竟然就看得懂,或用了独特的心灵懂得着。        他们贫穷。每日晨曦从窗纱上流泻一点金黄出来时候,他们的小店就开张了。这是他们的糊口的营生。包子,豆浆和油条是她和他晚上去批发点用自行车驮回来的,他欢喜玩,有时推着推着就要去抓旁边树上的柳条儿,两手一撒,整个车子就“框当!”倒在大街上,任她怎么去搀扶都来不及,白的豆浆,黄的油条铺满黑的街,他于是赫赫地笑。她这个时候就立定,掐了腰,嘴里喋喋地咿呀,大声,愤怒的、气急败坏的,但是没有语言。他也就从黑白格子里醒过来,嘟了嘴,绞着手,有时会想逃跑,但每每被她捉回来。再后来,她往往会流下眼泪来,把那本来就很狼狈的脸冲得污痕点点了,难看的,象是旧社会了卖身的妓女破落的景况。而他会一步步凑过来,一点点蹭着到了她身边,伸了粗粗大大的手来擦,黑的手,又抹上了新的污痕了去。若女人再哭下去,他就也会哭起来,是嚎啕大哭,鼻子眼睛挤在一起,两只手紧紧拧着衣裳,却总是把头靠进她怀里,仿佛很委屈和恐惧,而她这个时候不知为何总是想笑了,虽常常记得要警戒他,可是就是忍不住要笑开来,噗嗤一声,泪眼朦胧里嘴角绽开了一个狐形,居然也花一样的。因此,同样的毛病他总是犯了不停。        他们没有亲人。开始还有些人以亲人的名义给他们一些接济,渐渐地也都没了声息,仿佛林子里“扑棱”飞来的鸟,又“扑棱”一声飞离开去,连个影子都无处寻觅。陌生路人的手曾经护过他们那个笨重的箱子,也曾有以政府名义周转来的财物。而每逢人帮忙或领取救济时,她都把头低的很低,似襟上沾了宝物一样地用眼粘着前大襟上的纽扣,看那些以光大和善良为名的人们的指手画脚,他们是在大声吆喝和问讯着什么的,这点她晓得。而他的头则高高昂起来,因着人多了的原因,快乐得神采焕发。        没有人重视他们的存在,但是这并不证明人们忘记他们。他们始终记得观察他的表情,甚而他和她亲热的情景也不放过,他们俱都用眼牢牢记了去,用嘴巴四处说了去。然后忽然有一天,他们发现那个女子披了头,未化妆,发疯一样从他们的门市房里冲出来,以焦急而狂乱的眼神四处张望,张大了嘴呀荷呀荷地“喊叫”着,从一个街道到另一个街道,无数次地企图发出声音,碰到了谁都伸出那双枯瘦的手不断比划,嘴里还“嘿呀啊啊”地在说,可是人们显然听不懂,也看不明白。但附近的人们明白着:是他丢了。因为她唯一的伴儿就是他,他是她的所有和唯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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